去年暑假,由於腦部長了腫瘤,我被轉介至伊利沙伯醫院進行手術治療。
手術完畢後,我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不能下床走動。後來情況好轉,住進療養病房,亦可以下床活動,總算回復了「自由之身」。
療養病房比起大房窄小得多,只有四張病床,分置四角。床上的儀器亦少得可憐,連「護士鐘」也久奉。可能由於這裏的病人病情較輕,護士亦因此變得較冷漠。記得有一回我請護士替我添水,她毫不遲疑地說:「轉頭給你。」然後便沒有下文。
我對床的兩個病人都不大作聲。左邊那個常常發愣,右邊那個則常常抱頭大睡。
想不到住療養病房竟那樣無聊!我唯一的娛樂便只有看書。
一天下午,當我正在看書的時候,走廊外忽然傳來一把洪亮的聲音:「唉!不用這麼麻煩嘛!」然後,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門口。
那人大約四十多歲,穿著病人衣服。許是由於太過肥胖,上衣扣不上,只好在內加穿汗衣。他一屁股坐在我隔鄰空置的病床,病床立刻發出「吱呀」的怪叫。
隨他進來的還有一個中年婦人,該是那人的妻子吧,看上去也四十多歲了,一聲不響,把一大袋水果放在床邊的儲物櫃上。
「唉!都叫你不要帶這麼多水果。瞧!櫃這麼小怎放得下?」
那婦人把水困袋在櫃子上左移右擺,好不容易把它「安頓」了下來。
「我明天再來看你。」她替那新病人翻了翻衣領。「記得吃生果啊!」
「成啦成啦!你走罷!」那新病人不耐煩地揮揮手。
婦人走後,病房頓時靜了下來,只餘下空調發出的單調的「轟轟」聲。
我仍舊在看書。那人坐在床沿上,雙掌抵住大腿,左右望了望,忽然語帶試探地問我:「喂!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成叔!」
他待了一會,見我對他不瞅不睬,不免尷尬起來。但過不久,他似乎按捺不住,說:「小兄弟,你在看什麼書啊?可否借我看看?」
我忽然覺得不耐煩起來,隨手把書遞了過去。
成叔接了過來,看了看封面,讚道:「《神雕俠侶》!金庸的書真是好得沒話說!又緊張,又刺激!小兄弟,你說是不是?」
我隨便地應了一聲。他頓了一頓,又說:「你可否暫時把書借給我看?」
我望著他那熱切的眼神,怕他會繼續嘮叨,只好答應了。
由於無書可看,當夜我也就早點就寢。
到了半夜,我醒來的時候,赫然發現成叔正盤腿坐在床上!
我再看仔細一點,才驚覺成叔竟就著走廊透進來的燈光在看那本(神雕俠侶)!
我忽然想起「鑿壁偷光」這個故事,雖然套用在成叔身上似乎有點不對勁。
成叔見我正盯著他看,便慌張起來,立刻把手指放到嘴上,「殊」了一聲:「不要跟護士說,否則我會被逼睡覺!」
隔天我醒來的時候,成叔卻仍在床上呼呼大睡。
不久,護士進來量血壓,見到成叔仍然在睡,便拍了拍他,說:「喂,起來量血壓!」
成叔抹了抹眼睛,睡眼惺忪的打了個盹,迷糊地問:「什麼血壓?」
那護士二話不說,熟練地把「血壓布」套在成叔手臂上,成叔由始至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早餐後,成叔忽然顥得焦慮不安,不時瞟一瞟病房門口,雙手反覆互磋。後來,他妻子出現了,成叔才安靜了下來。
成叔的妻子又帶來了一大袋水果。她看見昨天原封不動的水果,便嚷了起來:「叫你每日吃一個生果,你就是不聽!」一邊說,一邊把新的水果?在舊水果上面。
成叔卻抱怨起來:「這麼多生果,一日三個也吃不完啊!」
「你不吃當然永遠吃不完!」那婦人回了成叔一句。她替成叔執拾完櫃面上的東西後便走了。
午飯過後,一向多言的成叔突然沉默了下來。我?了他一眼,才發覺他正在吃香蕉!他見我望著他,便靦腆起來,瞟了瞟手中的香蕉,遲疑了一會,又繼續吃下去。
當日下午,他又跟我閒聊起來。
「十多年前我也來過這醫院。」他望了望窗外,嘆了一聲:「變化真大!過去窗外是一大片空地,現在卻蓋了一幢新翼!」
他見我用好奇的目光望著他,便會意起來:「嘿,別看我這副德性,我可是身經百戰呢!既有糖尿病,又血壓高。」他十指互勺著,頓了頓,又繼續說下去:」明天,我便要做「搭橋」手術了。小兄弟,日後你出院可要記著:千萬不能亂吃東西,尤其是煙酒,否則便會像我這樣。」
他笑了笑,望了我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還有,不要整日都不作聲。說多些話,人會開心一點!」
到第二天清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見不到成叔了。他大概是進了手術室吧!
他走後,病房又冷清起來。一直到我出院為止,都沒有再見過成叔。
或許,他正在某處偷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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