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琪與嘉琪
二十七年前的嘉琪是個六歲的小女孩。她是家中唯一的小孩,也是大人眼中可愛的孩子,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常骨碌碌的轉啊轉。
嘉琪的爸爸是位建築師,自行開業一間工作室,在北台灣建造了一些中小型的公寓已有三個寒暑,最大的夢想是蓋一座現代化的社區。
嘉琪的媽媽是個時髦漂亮的收發小姐,在一家國際品牌的化妝品公司任職,薪水不錯又工作輕鬆,和公司同事喝下午茶聊是非是每天上班最重要的事。
這個家還有二個人。
一個是身型粗壯五官剛正的爺爺。個性很沉默嚴肅,但太高興時,會大聲狂放的笑,一天要洗兩次澡,家中的搖椅是他專屬的位子。
另一個是白晢高窕一頭短髮的奶奶。每天都像穿制服般地一身素色襯杉和及膝黑裙,眼神總是溫柔的對待每一個人,睡前一定一杯熱牛奶。
嘉琪最愛收集不同的扮家家酒玩具和紙娃娃。她有一個大玩具箱,裡面有數十種不同材質製的扮家家酒和最豪華的紙娃娃;她每天都在房裡玩它們數小時且樂此不疲。又自認為自己是個出色的演員,因為每次裝睡都非常成功。
爸爸最愛看書和美食。尤其最喜愛中國歷史人物傳記或各地美食雜誌,工作之餘常帶嘉琪到處吃喝。也喜歡做那檔子事,而且大人都自以為小孩睡死了,「公然」的在嘉琪旁邊做了起來。
媽媽最愛買衣服和租言情小說來看。小嘉琪看她每晚十分認真的「啃」那些小說都十分疑惑,買到衣服時的那股喜悅似乎比和爸爸交歡時還興奮;常在扆間或辦公室中放 ICRT 或古典音樂來無言地暗示旁人自己的優越感和存在感。
爺爺最愛靜靜地坐在搖椅上喝熱茶、看電視和打瞌睡。但他只看電視新聞,一天可以看好幾次重複的新聞,其餘的時間就是隨著搖椅的晃動慢慢進入夢鄉。對嘉琪來說,爺爺是一個生活很單調,話少,又沒啥表情的人,但在家中卻很有存在感,而且他的寡言總令人不知如何和他相處。
奶奶是這個家中嘉琪最喜歡的人!而她最愛在自家的庭園裡種植辣椒、聖誕紅和玫瑰,讓那裡充滿了許多的火紅和芳香,而奶奶一身的暗素和白晢的皮膚,站在紅色又馨香的庭園中形成強烈的對比,每每令嘉琪有海市蜃樓的感覺。
嘉琪喜歡跑到隔壁的鄰居家玩,那家子有一對開朗的父母和年齡相仿的三兄妹,和他們玩在一起總讓嘉琪覺得自己多了兄弟姐妹。
那對父母都是從事小本水果生意,常常穿著汗衫或 T 恤加短褲,女主人一身黝黑的皮膚和一口潔白的牙齒,在太陽底下散發原始的美麗。
男主人健壯的手臂裸露在衣袖外,汗水順著慢慢滴落,每次都使嘉琪有種想用手捏一把的衝動。
三兄妹中的老大是大嘉琪二歲的高個子男生。頂著小平頭,個性很溫吞,總是面帶微笑;打起電動來一點也沒有同年紀男生的激動和誇張的言行舉止。嘉琪不太和他玩,連話也很少說,因為嘉琪認為看到他好像投個笑容就夠了。
老二是個大嘉琪一歲,喜歡說國語,但又老是帶著台灣國語腔調的女孩。他們一家人習慣台語溝通,說起國語都不太自然,可是老二堅持除了在家以外,面對外人只說國語,當然對嘉琪也是。
老三是和嘉琪同年的活潑女生,個性很像小男生,和嘉琪最要好。兩人常常在社區的公園裡拔三葉草和捉小蝸牛玩,或是買沙士糖、香煙糖來吃。兩個小女生各叼著一支香煙糖假裝自己是高傲的貴婦,或是荒野大俠客。
嘉琪對他們家常有種驚奇的感覺,家裡的客廳和扆間分不太出來,衣服和玩具可以到處放,牆壁可以到處貼貼紙和塗鴉。而嘉琪最喜歡和他們一家人擠在電視前,坐在小凳子上捧著熱騰騰的麵呼嚕嚕地吃著。
老二常是一付大姐的口氣,要嘉琪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碗放在桌子上吃東西,她說這樣子才不會弄髒嘉琪身上的衣服。老三則是有時頗有微詞地問嘉琪為何從未帶自己去家裡玩?老大又是一臉的微笑,靜靜地吃著麵;而他們的父母依然是笑著要嘉琪不要客氣,要常來玩唷!
嘉琪這個年齡也有她煩惱的問題。
她常求爸爸媽媽讓老三來家裡玩,他們老是要她去問爺爺奶奶。奶奶是一付想答應又為難的樣子,最後則是爺爺板著臉說不可以的答案。
有一次奶奶偷偷趁著爺爺午睡時,讓嘉琪帶著老三來家裡玩。雖然那一次是躡手躡腳,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的玩家家酒,但是嘉琪玩得很高與,甚至有種如釋重負.報恩完的感動。
那次以後,老三便把去嘉琪家玩的事掛在嘴邊。她比手畫腳激動地對家人敘述她看到的一切;嘉琪家的一塵不染、窗明几淨,還有那古色古香的裝潢和美麗的花園,都讓她又驚又喜。
老二張大著眼,一臉羨慕地聽著。老大又給嘉琪一個微笑,然後吃力地用鉛筆寫下自己扭曲的名字,他們的爸爸邊看著電視的史豔文邊笑著聽女兒說話;媽媽則是從玻璃罐子裡拿出一顆薄荷糖,笑著放在嘉琪的手上。
嘉琪心裡懷疑這顆薄荷糖是不是壞掉了,因為她怎麼也嚐不出清涼的感覺,只有一股熱意直衝腦門,把她白色的臉倏地刷成了紅色。
過了幾天後,老三絕口不再提要去嘉琪家玩,兩人也就彷彿很有默契地不再談這件事。不過,最令嘉琪高興就是他們一家人還是很歡迎她常來玩。
嘉琪對於同桌吃飯這件事老是感到莫名地繄張。即使每天都重複上演,還是不能讓她有一點習慣;一家人不茍言笑安靜地吃著,每次嘉琪都在她的小腦袋裡幻想一家人都是百貨公司的假人模特兒。
嘉琪在每天下午的點心時間,都很享受可以坐在電視前邊吃邊看卡通的時光,她實在厭惡那張淡玫瑰色的餐桌!
爸爸晚上不在家是嘉琪最討厭的事!因為整個房間就只有嘉琪和看著言情小說的媽媽;這樣的埸景會讓嘉琪覺得自己是沒有爸爸的小孩,人家不是說沒有爸爸的小孩是野孩子嗎?
雖然爸爸晚上在房間除了看書之外,就是和媽媽吵架或做愛。但是至少讓嘉琪不再覺得自己是沒有爸爸的孩子。
剪刀對嘉琪有種吸引力。她常偷偷拿剪刀出來看,聽著它喀嚓喀嚓地聲音,還有用它把色紙剪出美麗的幾何圖形;每次拿著剪刀都使嘉琪有心跳加快的興奮感。
媽媽和爸爸吵架時,手上也都會拿著把剪刀,披頭散髮,哭哭啼啼地的要尋死尋活,那模樣和平常時髦漂亮的媽媽不一樣,因此躲在棉被裡的嘉琪更是相信剪刀是有魔法的東西。
爸爸到底愛不愛媽媽?自從看了小美人魚這佪故事書之後,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愛情」;是一種男生愛女生、女生愛男生的事情,嘉琪便開始思索著這個問題。
她很想問爸爸或媽媽,但又不敢。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敢問,就是一種直覺,而這種直覺又讓嘉琪覺得自己是個小大人,內心裡的某一部份似乎正在發育著。
爺爺有時會出其不意,突然地出現在房門口,看著嘉琪在房間裡玩玩具。嘉琪雖然被他嚇了一跳,但卻不生氣;嘉琪總覺得爺爺好像有話想對她說,又好像想和她一起玩。所以嘉琪每次都裝做沒看到爺爺,然後看爺爺會不會開口說我們一起玩吧!可惜爺爺從來都沒說。
奶奶每個星期約有兩、三個傍晚,會帶著嘉琪到社區的花園裡採些玉蘭花要放在家裡,在夕陽下,祖孫二人的臉被照得紅通通的。回家的路上彼此雖然沒說什麼話,但當奶奶的手牽著嘉琪的手時,嘉琪真希望和奶奶的這一刻就一直這樣下去。
二十七年後的嘉琪是個三十三歲的畫家。她一人獨居在萬華華西街暗巷中一棟老舊公寓裡。她租的房子不到 7 坪大,沒有廚房,衛浴設備是和同層樓的共用;小小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單人床,充斥著密密麻麻的搖滾樂 CD 、散落各處的衣物、畫具及油畫。
嘉琪留著男生頭的髮型,瘦削的身材穿著一件沾著顏料的 T 恤和內褲,隨著邦喬飛的旋律搖頭晃腦哼著歌畫著圖。
嘉琪的求學過程一直是平凡的,她從來沒有當過班長或模範生,考試也從來沒考過前十名,她也不是最有人緣的那一個;她的學生生活從小學到大學一直都像是像她的外表這麼平凡無奇卻又平靜無波。
唯一讓她在同學中展露頭角的是她的作畫天份。一張張的獎狀被嘉琪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一個檔案夾裡。她自從小學三年級以後就不再把這些獎狀給家人看了,因為每次嘉琪興高采烈的秀給大人看時,都只換來一句「你讀書有這麼行就好了」。
嘉琪熱愛畫畫,也因此她每年暑假都報名美術才藝班,但自從小學四年級遇到了一個堅持頭髮只能一根根畫,不可以用整片塗的老師之後,嘉琪就不肯參加美術才藝班了。
她的大學就讀資訊管理系,因為爸媽說這是最有出息的科系,四年來嘉琪也本本份份的安然念到畢業。畢業典禮的那天,嘉琪心裡不禁想著頭頂的方帽和手上的畢業證書應該是給眼前拍照的父母才對。
畢業後的嘉琪順利的在一間電腦公司任職助理人員,幾年後就因工作上傑出的表現任職為部門主管,而忙碌又單純的生活使嘉琪度過了大學畢業後的歲月
出社會的那幾年嘉琪住在家裡,每晚回家一人在餐桌前吃著飯菜,爸爸還是和以前一樣很少回家,媽媽坐在爺爺生前最愛的搖椅上打著毛線看著電視。他們一直沒有離婚,嘉琪曾經看過母親對著新聞報導離婚率愈來愈高時破口大罵,口中唸唸有詞地說什麼離婚是丟人現眼...
原本奶奶細心照料的庭園早已隨著奶奶的往生而改建成一塊水泥地,爸爸的理由是「這樣子房子空間就變大了」。
庭園變水泥地的當天晚上,嘉琪偷偷地在房間裡掉了幾滴眼淚,一個人哀悼著逝去的童年回憶。
爺爺奶奶早在嘉琪小學二年級左右就相繼去世。
爸爸和媽媽也已經不再吵架,但是兩人也不再說話。隨著嘉琪懂事,她慢慢了解父親總是不歸的原因。爸爸領口的口紅、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和酒味,還有半夜時分的電話聲,都給了嘉琪無聲的答案。
嘉琪的媽媽非常憎惡原住民女性。她說爸爸外面的野女人是個番仔查某,她還一臉嫌惡地對嘉琪一再教誨說要小心那種女人,說番仔都是狐狸精。但這份憤怒和婚姻的委屈卻沒有影響她絕不離婚的觀念,她死守著這一份有名無實的婚姻。
嘉琪對媽媽的偏見,對爸爸的出軌都表示沉默。她明白在這個家中,自己的聲音是被消弭的。
嘉琪沒有什麼知心的朋友,而小學一年級時,那最喜歡的隔壁三兄妹就搬走了。從那時候起,嘉琪突然覺得沙士糖不再美味,香煙糖也不再讓人充滿想像力;三葉草和小蝸牛也似乎變得不再吸引人了。
爸媽知道嘉琪毅然放棄原本的工作,而決定當畫家時,當然是意料中的掀起一場家庭革命,也使嘉琪不假思索的離家租屋而居。
嘉琪熱愛華西街,她覺得華西街的龍蛇雜處、紛雜的條條巷子、佈滿風霜的老人和濃妝豔抹掩飾年齡的流鶯,都充滿著詭譎和生命力交織而成的朦朧美;像一玫古老的銅錢,明明已經洗盡鉛華卻又堅硬的存在在這個時空,用它的老舊訴說它曾有的璀璨。
嘉琪交過一個男朋友,那是大一時的美術系學長,學長不僅沒有藝術家的削瘦身材,卻有顆藝術家狂野不羈的心。
嘉琪瘋狂地迷戀著學長。學長畫畫時專注的雙眼,性感的鎖骨,還有包裹在牛仔褲下渾圓結實的臀部,都讓嘉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駐足。
嘉琪雪白單薄的身軀,小巧的乳房,還有纖細的手指,都在學長的畫筆下成為一幅幅美好的女體藝術畫。
淋漓的汗水和喘息聲、衣衫和一地的畫具,兩人赤裸的身體糾結在夕陽光暉下的畫室沙發上,對彼此身體的探索隨著不停的抽送,打開了嘉琪的情慾,也正式告別了小女孩的自己。
這段戀情結束於父母的反對。嘉琪的父母認為一個學美術的男孩沒有將來,他們要唯一的女兒儘快和他說拜拜。嘉琪聽話的告別了這段初戀,爸爸和媽媽也難得地在相同立場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嘉琪沒有抱怨一句不是,但她永遠記得和學長分手的那天,兩人在最後一次的激情之後,嘉琪繄繄抱著學長瘋狂痛哭的那一夜。
在那次之後,嘉琪刻意讓自己停留好幾年的感情空窗期,嘉琪的父母為女兒辦了不少相親會,他們叨唸著女人就是要趕快找個好男人結婚才算正常,嘉琪也不乏追求者,但都被嘉琪一一以沒時間沒感覺的理由謝絕,她讓自己以工作填補愛情的位置,或選擇在 pub 和看順眼的男人一夜情,但每次的擁抱過後,父母的臉孔都縈繞在腦海裡,然後她又再次以應酬談生意的理由暪騙掩飾自己的晚歸。
直到在三十歲時出現了 Jason ...
Jason 像是嘉琪的一份三十歲生日禮物,他們在嘉琪的生日 party 上相識;在 party 結束後做愛,地點是廉價旅館的圓床上。
Jason 是個西點師父,小嘉琪二歲,現在在一家麵包店工作;他國中畢業後就拜師學藝,一頭栽進這個都是麵粉和奶油的世界。嘉琪一直和他保持聯絡,有時單獨去店裡買塊蛋糕順便寒暄幾句,有時和一群朋友到 pub 喝酒狂歡;有時則是單純的上床而已。
嘉琪認為 Jason 是個不錯的床上情人,每次兩人都可以得到高潮,但是嘉琪卻發現自己愛上了他。而愛上他的契機則是某次在一個下著細兩的晚上...
那次兩人翻雲覆雨之後, Jason 起身穿衣時,對躺在床上的嘉琪說:「你知道嗎?你是那種人家問你:『你要蛋糕還是派?』卻猶豫不決,最後選擇都不要,然後再偷偷去全部買回來吃個痛快的人!而最可悲的是,在吃的同時你不只是感到滿足也感到罪惡感。」。
那段話使嘉琪不禁戰慄,她哀傷的眼神像一隻失去自由的困獸, Jason 憐憫地注視著她,火熱的唇覆蓋著她的,也重新點燃了嘉琪熄滅已久的火焰。
嘉琪在事後的同一月內辦理了辭職和工作交接手續,重新拿起畫筆,又毅然地搬出家門,她不顧家人的憤懣,沉默又快速的行動著,任憑父親在背後的怒罵和母親的歇斯底里。
嘉琪用力地在畫布上畫著,她刻畫的表情像一位正鑿開石頭的雕塑家,是專注的、是火熱的。她的心靈和五臟六腑都釋放著一股能量,驅使著她的手不停地揮動著畫筆,她深深覺得自己是實實在在的活著。
而在肉體上,兩人都對彼此樂此不疲, Jason 有時會把親手做的蛋糕塗抹在嘉琪的胴體上,游移著、品嚐著...嘉琪源源不絕的愛意讓她更為取悅自己和對方,常常在激情過後流下一行幸福的眼淚。
在彼此相識半年左右,嘉琪和 Jason 就決定結婚了。他們沒有宴請任何的親友,簡單而快速地以一對廉價的對戒公證結婚。也由於兩人都沒什麼錢,只好共騎一台摩托車,帶著簡單的行囊去北海岸度蜜月。嘉琪對未來充滿了希望,雖然生活上是辛苦的,但她相信自己真正找到了長年來期待的「家」!
夫妻兩人在三重租下一個小套扆, Jason 努力的工作,為兩人的未來打拼。嘉琪除了努力的作畫,希望有朝一日開個自己的畫展;她也為了生活在家接稿畫插畫。他們過得非常幸福,但暫不打算有孩子,因為目前的經濟狀況實在是不穩定。嘉琪自從和 Jason 結婚後就不曾回娘家一次,但她倒是和 Jason 的家人相處融洽; Jason 的家人都欣賞嘉琪氣質佳、有禮貌。
可能是嘉琪從小嚴格的家教使然,使她雖然有藝術家的狂放熱情,但在某些言行舉止上卻也深深受到家庭的影響,像一道無行的繩索限制著她的外在言行。她在作畫時會故意把所有畫具散落一地、音樂開得大聲,抽著涼煙喝著啤酒;工作完後和日常生活上,她不煙不酒、家裡打掃的窗明几淨;對於 Jason 常隨手亂放東西或不物歸原處,都會使她忍不住叨念幾句。
嘉琪在一次南台灣接案洽公回家時,親眼目睹了兩具赤條條的身體在房間內狂亂著糾纏著、不時還傳來著淫聲浪語, Jason 閃著淡光婚戒的雙手正游移著身下的女體;胸前的鍊子也正隨著他的節奏搖動著...那時,嘉琪的婚姻才剛滿三個月。
嘉琪永遠也忘不了當時她哭天喊地的質問 Jason 時,他那一雙漠然的眼神,然後像夢遊般地從嘴角併出了一句:「 Sorry ,我對你已經沒感覺了...」。嘉琪含著睙咬著牙,在三天後沉痛地簽下離婚證書;她瞄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 Jason ,突然有種陌生人的感覺,她心中對自己說:「也許我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認識他。」,那個心聲是小小地,又帶著一點兒啤酒泡沬的味道...
離婚後的嘉琪又再次收拾了行李,但這次她是搬回父母家住。華西街已失去了魔力,三重又有太多 Jason 的影子。她夢想的家已經瓦解,而現在,她只想從父母身上得到一些家庭的安慰。
嘉琪的父親對於這個不顧一切就離家的女兒沒有一句責備,因為和外面的女人早已同居,雖然沒有離婚,但中和的家只不過是一棟還裝著自己衣服的大型儲衣間;而女兒的事他也懶得過問了。
嘉琪的母親倒是狠狠地把她臭罵了一頓。她拉高了嗓門,整個臉擠成一團;彷彿全身上下的細胞和力氣都如爆發似地拼命往嘉琪身上發動;嘉琪安靜地承受著。嘉琪總覺得母親的咆哮比起父親的不聞不問還讓自己好過點。
每天她們母女二人在房子裡各佔一角沉默的各做各事,嘉琪常偷瞄著母親,她發現媽媽在無表情的臉孔下,有著一雙愁悶的眼睛。但這雙眼睛卻又會在與人說話時倏地變成驕傲的王者。
母女二人沉寂但平靜的生活約一年的一個夏日午后,嘉琪正渾身汗水的站在修冰箱工人的身後等待著。
「快好了嗎?」嘉琪有點不耐地問著工人。
「小姐,你們家的冰箱用這麼久了,要修也沒那麼快好啊!」雖然嘉琪站在後面沒看到對方的臉,但從口氣也聽得出對方更不耐煩。
嘉琪一想到母親和牌友的花東行今晚就回來,若是發現家裡冰箱是壞掉的,一定更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嘉琪忽然也想到今早看到的星座運勢:「諸事不順、易和家人不和」。
「小姐,你們家冰箱後面怎麼有放這個啊?」工人操著一口台灣國語,轉過身來遞給嘉琪一包牛皮紙袋。
嘉琪疑惑的折開手上那包已髒兮兮的牛皮紙袋,而裡面有三張早已泛黃的紙。嘉琪忍不住好奇地翻閱;其中一張顏色比較白看起來比較新的是房屋所有權狀,裡面的房屋就是現在中和這棟房子,所有人是嘉琪的名字。嘉琪並無太大驚喜,她早知道她是家裡唯一的子孫,當然也是這棟房子的繼承人。
另一張則是離婚協議書,而書寫者居然就是一向老把離婚當作有損女人名聲的母親!即使這份離婚協議書是早已不用的舊式格式;而且也沒有父親的簽名同意,但還是看得出來書寫者刻意保存的用心。嘉琪猜想這一定是母親一人先完成但還未給父親知道。
嘉琪無法了解母親為什麼明明想結束這埸婚姻卻又拒之千里,其實只要她願意,父親一定會很甘脆的同意離婚,因為這一直是父親長久以來最在乎的事。
還有一張是嘉琪未看過的清秀筆跡,裡面寫的內容是:
美華,(註:這是嘉琪的母親)
很謝謝你成為我們家的媳婦,還為我們林家生了這麼可愛的嘉琪。我知道你早已不能忍受子安(註:嘉琪的父親)在外面捻花惹草的行徑,當我從你昨天告訴我要離婚時的眼神時,我就知道你是真的下了決心。
可是請你為了襁褓中的嘉琪著想,你忍心讓她變成沒有父母的孩子嗎?也請你為了我們兩老著想,我們林家就只有子安一佪命根,而他又偏偏如此叛逆,若沒有你在他的生命中,他一定會更加放蕩的。所以請你不要放棄這個家,這是我誠懇的情求!
我代表子安,代表林家再次感謝你。
林王淑女(註:嘉琪的奶奶)
當嘉琪看完這封信之後,她深深覺得真相的代價卻是如此沉重。
「小姐,冰箱修好了哦!」工人露出一口黃板牙笑著。
「哦!好!」嘉琪彷如如夢初醒般地趕緊從錢包裡掏出鈔票付錢。
嘉琪送走了工人,開始拿抹布蹲在地上擦起修冰箱後的污物。並把那包牛皮紙袋原封不動的放回原處,她決定要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地板是乾淨的、冰箱沒有壞、連母親的秘密就也是靜悄悄的藏在家裡的一角。
收拾整理完後,嘉琪換了件無袖的衣服;天氣依然炎熱,窗外的蟬鳴不停歇,嘉琪終於忍不住這濕熱的夏日而打開了冷氣。她大口灌著可樂,看著天花板悠閒地躺在搖椅上輕晃著,像在對空氣說話似的自語:「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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